彩可夫斯基

楼诚

【楼诚】一字无题处(3)

阿诚离开那夜,巴黎大雪,明楼把外衣还给他,低声说这雪比莫斯科差得远,他听见这句,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种种猜测清晰了形状。

 

即使对明楼有怀疑,阿诚也从没想过自己能了解他的全部——他在哪里,做什么,他的爱恨和追求——阿诚从小到大一直在观察和想象,但无论以哪种身份,他都不该问。

他被明楼收养,但从未真正在他身边停留。明楼曾告诉他,你若跟着我,那么我身上有些东西就是你永远看不到学不去的,你想成为我,就要离开。

他说这话时,远雷沿江滚过,上海夏日正午的树荫下暗影斑驳。

他并不想成为他,他只想了解他。

此刻在跌跌撞撞活下来的夜里,那个曾经如此渴望了解的人,如暴雪般涌入他生命,冷酷真实,避无可避。

阿诚把大衣穿回来,身上仍在发抖,但胸口和眼眶却是刺烫。

他们从未如此靠近过,也从未如此绝望的远离。

 

 

明楼沉默地打开自己行李箱,从里面翻出阿诚的手套围巾,想了想又塞回去,把箱子扣上,整个拎给他。

阿诚接过来,其实他只身一人,除了命没什么可失去,不需要行李。但既然上级交给他,行李就是他的使命。

阿诚接受了命令,从明楼那里。

他是军人,上级可以喝断他眼泪,可以让他生让他死。

但他不能生不能死,眼泪仍旧止不住地掉下来。大哥不会怪他。

 

 

行李中有本萨伊的《政治经济学概论》,终于能收到明楼的书信时,阿诚已经把这本书翻来覆去读了几遍。箱子也仔细检查过,底部有一颗子弹,想是明楼在执行任务时留给自己的。学校将行李收管,但他偷偷留下了大哥的书和子弹。

明楼来信词句简练,叮嘱用心读书,祝他新年平顺。阿诚想从里面看出多一点消息,那些不能托诸纸上的,无论用什么形式加密都可以,但没有。明楼的信没有现状,没有任务,没有牵挂,像是画布上刻意的留白。

信是从上海寄来的,转送至自己手里已经过去太久,但他能知道明楼回过家,就略微安心。

新年过后,肃反声势渐收,明诚在学校外走得更远一点,很多街道和地铁站都是筑路工程中新建的,方石铺地,据说为了路面坚固,所见的每个石块都是夯入地基的长石,让整条街道像干笔厚涂的油画。他在修道院见到的油画也正是如此,同冬天一样冷硬写实。

布尔什维克和教堂,黑袍白髯的修道士和战士——与巴黎左岸不同,这里目之所及,都是信仰。

 

农历新年过后又收到一封信,仍是一样。他自小熟悉这位大少爷欺姐瞒弟的惯用招数,怕他是留了信让人按时间寄的。照这样下封该是清明了,他节气倒是从来都记得准。

这时想起明楼初到巴黎时教训他的那晚,怪他信写得少,怪他学会了抽烟……明诚放下纸笔,灯光下看看自己的左手,抬起让食指轻贴上唇划过。努力回忆着他闻过的指尖,和自己触碰过的柔软。

 

春天病了一场,之前种种心绪烦乱,倒是放下了。病愈后明诚申请入冬之前修完课程,教官当是说笑,他便郑重打了份报告,要求参加考核验试。这事迅速传为谈资,不光是学生,甚至教育学会都知道了。测试结束当天收到家信,嘱咐他不露圭角一谦四益,他甚至能想象到明楼训话时的语气神情。

他回信找了些牵强的理由为自己辩解,写完看见手边的书,翻了两页又把写好的信扔了重写。明诚的回信篇幅不长,但用明楼的书做密码本藏了两个词:Tu me manques

 

十一月七日,红场举行十月革命周年庆典。阿诚拿回了明楼的行李,将书放进箱子里,子弹仍随身带着。

勤务兵问他回上海到哪里转车,他说他不能回上海,有任务。

去哪里。

巴黎。

 

明楼说得对,他千算万算不如大哥。

苏共扣留了他的证件,委托他配合另一名苏共特工完成一项任务,因为原本执行任务的人选前夜在红场被暗杀。

肃反波及人数已经一百多万,明诚的搭档是情报学院一名上校教官,他从没听说过有上校带一个不熟悉的学生执行任务的,八成是有去无回。

任务目标是巴黎市郊印刷厂,一组两人,没有策应。

一年前能活着离开巴黎,是明楼赌赢自己一条命。这一年明诚想过很多种可能,能活着见到他之前会遇到的种种险境,许是绝路,但无畏途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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